如今生路变成了死路, 而她将会从活人变成死人。
尽管是这样想的,在危险到来之时,杜兰娘仍蹲下身子将脸埋在膝间。不看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羽箭, 也不看四周乱窜的村民, 她只顾将自己的身体往下压,恨不得变成蚂蚁大小,好躲进泥土里。
只是到了这个关头,心中难免有些遗憾。
是遗憾自己膝下没有孩子, 还是遗憾丈夫早早离去?还是一生贫苦没能获得荣华富贵?抑或是遗憾自己没有见过血浓于水的亲人?
杜兰娘也说不上来。
过去几十年发生的事情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走了个遍,她不记得在谁手下吃了亏还没讨回来, 也不记得欠了谁的恩情还没来得及偿还。
恩情?
杜兰娘脑中的走马灯停了下来, 上面隐隐约约呈现出了一个人形。
对方长着一双细长的眼, 但偏圆的脸型缓解了眼型带来的狠劲儿, 使她看起来算得上和善。画面一转, 对方两颊的肉开始凹陷, 露出了不太平整的下颌骨, 使她看起来格外地不好惹。
是谢红叶。
杜兰娘记得, 当初她从山崖坠落树梢, 是谢红叶将她从树上摘了下来。还没来得及给谢红叶道谢,就见谢红叶消失在了山林间,洒脱的不像是传闻中的女土匪。
还有在山火烧起来时,谢红叶带着人冲入战场,帮助他们杀了朝廷驻军,勇猛到没有一个村民能及得上她。
杜兰娘突然明白了自己不是遗憾没能偿还谢红叶的恩情,她是遗憾自己没能像谢红叶那般活得痛痛快快,活得像个人,而不是像个童养媳,日复一日地过着乏味枯燥的、为了柴米油盐耗费所有精力的生活。
所以在离开村子时,她的心底是雀跃的。
她早就厌倦了这一切。
暴露在外的脖子被冷风凌迟得生疼,双脚失去知觉仿佛变成了地面的一部分,周围也不再喧哗,求救声低了下去。杜兰娘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,生怕手指稍微动一下,长了眼睛的羽箭就会向她飞过来。
周围静得有些可怕,杜兰娘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她屏住呼吸,悄无声息地抬起头颅,想要看看眼前是什么样的惨状,想要看看还有没有和自己一样的幸存者。
眼前的场景并没有如想象一般惨烈,插着羽箭倒地的同伴只有一小部分,大部分人都看着天上,一动不动,像是有神仙降世。
杜兰娘顺着他们的视线向上看去。
只见城楼上有一人逆光而站 ,阴影模糊了她的面孔,杜兰娘只能看见她手中高高举起的长/枪。
长/枪的末端挑着一个人,紫色的绸缎在太阳下反着光芒,能清晰地看见上面用金线勾勒出的花纹,是她们这些人一辈子也穿不起的衣服,正是半刻钟以前视村民如猪狗的男太守。男太守的血液顺着长/枪滑到持枪之人的手上,最终一滴滴地掉落在地,将地面砸出了一个浅浅的小坑。随后长/枪一翻,脚下一震,男太守的尸体惊起了一片尘土。
持枪之人的身份呼之欲出。
众人这才恍觉他们已重获新生,抱在一起喜极而泣。
杜兰娘浑浑噩噩地站了起来,失去知觉的双脚迅速变得酥麻无比,像是大地在她体内生了根。
谢红叶一行人救了他们整整三次,就算之前还对谢红叶的土匪身份心存芥蒂,但此刻,所有芥蒂都如同见了日光的鬼魂一般,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