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燃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,有人咒他去死,有人奉他为神,人声嘈杂皆如过耳之风,于心底掀不起半分波澜。
但沈荔的声音他听进去了。
哪怕飞瀑下的喧嚣震耳欲聋,也掩盖不住她否决之言砸在心底的闷响。
那片没心没肺的敞亮胸膛便激起微澜,以至于他忘了带沈荔来这片山涧盛景的初衷,只是想搏一搏她的欢心以释前嫌。
“仁?那只是你们世族的‘仁政’罢了。”
萧燃冷冽的眸中映着朦胧水雾,已不见方才的轻松快意,“你心疼自己的学生,况且那学生还精通歌赋,会吟几句风雅,能理解。可你有无想过,这样的锦心绣口、雍容华贵是靠什么堆出来的?春蒐出城的这一路你也看见了,农者为奴,青黄不接,会稽饿死三万人的时候,柳氏坞堡内却是吃得肠肥脑满,用堆积成山的酒肉粮食、金银珠宝,养着一群居心叵测的私兵部曲。”
“那也该依律裁决,罪不及孥。”
沈荔的语气始终轻柔沉静,一字一句道,“纵其满门有罪,亦当刑人于市。而非私刑杀之、欺师背友,将求学之地变作朝局的刑场。”
“富贵时有福同享,获罪了就罪不及孥,哪有这么好的事?战场上,敌军可不会分辨这个兵是否无辜、那个兵可不可怜,只会一视同仁地砍杀。同理,那一大家子只要享受了掠来的富贵,不管其单纯与否,便没有独善其身的资格。”
萧燃嗤笑一声,“柳慕清享受了十八年的民脂民膏,那满身珠玉的样子,无辜吗?不见得吧。不仅他不无辜,那些身着绫罗绸缎的男女老少,沾满鲜血的凶兵刁仆也无一无辜,只有一个尚在襁褓的稚童,他年岁不大,尚未吸过人血、掠过钱财,所以我放走了他,不然你以为就靠一个慌慌张张的乳母,有本事从我眼皮子底下潜逃?”
“以恶制恶,不过徒增世仇,杀戮一旦开始便永无止息。若彻底消弭仇恨,唯将所有同气连枝的世家大族赶尽杀绝,可那又要杀多少人呢?”